微笑探索家 丹瑄

她有著隨時帶著笑意的菱角嘴，唇色是粉嫩的荷紅色，不必多點
上胭脂，看來就格外的甜美，柔軟的感覺直教人忍不住想一親芳
澤，可是她卻每天都塗上豆沙色的口紅，遮掩著原本天生自然的
迷人嘴唇。

上班的時候她會略施薄粉，搭配著紅色系的眼影，看起來精神奕
奕，挽起髮來的幹練模樣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和她共事的人都
為了她的正經神色傾慕不已。

下班之後，她往往是推拒一切邀約，選擇買點東西回到自己租的
小套房裡頭獨自進餐，回到家，她會仔仔細細地卸妝，不想讓口
紅的顏色有一絲殘存在唇上，對於嘴唇的保養她尤其挑剔。

她其實不喜歡塗口紅，但卻又不想讓不相干的人瞧見她未上妝的
素顏，那讓她有種被窺見底細的心慌感覺，就像是赤裸裸走在街
上那麼地讓人畏懼，只是，從以前不上粉到現在習慣化妝到底是
為了什麼？她也記不得了。

上妝變得像是潛意識般的舉止，出門前非得看見自己的唇色變得
和原本的不同了才讓她心安，可她卻又隨時都想洗去臉上的色彩
，只得強忍著這種念頭直到下班，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讓自己
的臉及唇呼吸新鮮空氣。

矛盾的讓她覺得自己近乎偏執，對於口紅的顏色有莫名的挑剔，
卻又厭惡它塗上嘴唇的感覺，極端地像是神經質一樣。

放下髮髻的她有著一頭自然捲的長髮，淡褐的髮色配上白皙的皮
膚，不上妝的她活脫脫像個洋娃娃，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結果看
著電視打起盹來。

「叮咚！」門鈴聲突地響起，她半睜杏眼愣了一會，意識仍舊混
沌不清。

「是誰啊？」打著呵欠，她一邊對著門口喊。

「收管理費。」外頭的人這麼回答。

她強撐起精神，跑去房間裡拿了錢出來，嘩的一聲開了門，就見
到是陌生的男人而不是她常見的管理伯伯，這才讓她意識到自己
在家裡是素著一張臉，不是平時上妝的模樣。

她僵直了頸背迅速地關起門來，有一種被人闖入安全地帶的困窘
與不安，關起門後她卻為了自己這種不經思考的防衛舉止愕然。

什麼時候她變得一刻都無法以真實的臉孔去面對別人了？

「呃……不好意思，小姐妳還沒給我管理費。」門外的男人被她
猛然關門的舉動嚇了一跳，他長得這麼嚇人嗎？他苦笑。

她咬著唇，雖然知道自己很失禮，但她仍是抵著門不想開。

「我……我能不能問你是哪位？管理費平常都是管理伯伯來收的
，今天怎麼變成你？」她一直說服著自己放輕鬆，卻怎麼都像警
戒心高漲的貓咪聳著寒毛，連手心都微微地沁出汗來。

「妳說的管理伯伯是我爸，他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沒有來，不知道
妳有沒有發現就是，所以我今天代他來收，我住在九樓，可能沒
有什麼機會遇見，所以妳會覺得我陌生，真抱歉嚇到妳。」他解
釋著，也難怪她這麼小心，現在詐騙的人太多了。

「如果妳覺得不放心，妳可以問問其他鄰居，不然……妳之後看
到我爸爸再繳給他好了，我可以先幫妳墊，這樣如何？」有聽其
他鄰居說這女孩自己一個人住，也難怪對陌生男人會抱著戒心。

聽見他這麼說，想了想，這兩天的確沒看到伯伯，她也忘了去問
隔壁鄰居怎麼回事。

忖度了一會，她拉開大門，雖然表情看起來仍有些緊張，不過至
少還帶著微笑，她遞出了管理費給他，接過收據，然後又快速地
關上大門，還啪啪地鎖上了門鎖。

見她戒慎恐懼的模樣，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加深她的緊張，
只是對五樓這位住戶印象深刻，尤其是自己讓她像遇到豺狼虎豹
般地奮力關在門外，頓時覺得他像大野狼，而她像小紅帽。

抓了抓頭髮，他看著眼前深鎖的鐵門，哈哈地乾笑，摸摸鼻子回
家去了。

隔天，他準備出門上班，搭乘電梯到了五樓，就見一個穿著淺米
色套裝的女人也走進電梯，印象中好像也遇到這女人幾次，他們
出門的時間往往差不多。

先前他也沒注意到她的面孔，不過剛才電梯門一開，和她四目相
對的時候，他多停留了幾秒，因為總覺得眼熟……到她微露出困
窘別開眼神之後，他這才想到是昨天賞他閉門羹的五樓住戶。

只是……感覺怎麼差這麼多？昨天她一副小綿羊害怕的模樣，穿
著大大的Ｔ恤披著長卷髮看來柔弱，怎麼一換上套裝又化上妝就
湧現一股凌厲的氣勢，簡直判若兩人。

「呃……不好意思昨天嚇到妳了。」他先開口，她應該不會嚇得
想馬上衝出電梯飛奔逃離吧？

「不會，我才不好意思。」看了她一眼，她回答得輕鬆，自然地
掛上一貫公式的微笑。

今天遇見他，心情就不像昨晚那麼畏怯了，雖然想到自己昨天那
模樣被他看見讓她覺得有些無措，可是今天她化好了妝，情緒也
安定了許多，說話也不會那麼畏畏縮縮了。

她也不想自己這麼神經質，卻變成不自覺的行為，化妝與不化妝
真的差這麼多嗎？抿了抿唇，她又馬上注意鏡子裡的自己唇彩有
沒有脫落，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又讓她輕嘆了口氣。

他看見她好像有些困擾的模樣，不過也沒有多問，出了一樓互道
聲再見便各自上班去了。

搭著捷運，一路上她一直想著自己這種不正常的舉動，記憶緩緩
地飄回過往，好像漸漸勾勒出自己為什麼那麼依賴化妝，尤其是
獨鍾口紅的原因。

她以前不愛上妝，喜歡輕透著臉蛋，最多只在唇上點了護唇膏就
出門，男友總說愛看她這副模樣，自自然然的最美麗，漸漸地，
兩人越走越近，最後也發展到親密關係。

卻沒想到有次她在他房裡睡著了，醒來之後走去客廳找他，聽見
他在和朋友聊電話，說著的是低穢不堪入耳的字眼。

「我馬子實在太正點，當初看見她的嘴唇，粉嫩嫩地看起來就很
想咬一口，尤其是嘴唇顏色那樣的粉紅，我就在想她的乳頭一定
也那麼粉，啊……實在是受不了，上了床果然沒錯……」他一點
也不避諱地說著兩人之間的親密。

她在一旁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背影，一股反胃的感覺直往上竄，
原來什麼追求她是因為喜歡她的個性全都是屁話，只是因為看見
她的嘴唇就想到她的身體……

噁心！噁心！她用力地用手背抹擦著唇，拿起包包離開他的家，
從此不再跟他連繫，因為一想到他說的話，她就覺得反胃至極。

想到這裡，她臉色一白，的確，從那之後她就開始畫上口紅，連
帶著上全妝，就像是一層保護膜一樣貼在自己的臉上，讓人家看
不見她原本素淨的臉孔，也不會聯想到其他的事情。

化上妝之後的她也因為有安全感而變得尖銳了起來，會揚著刺不
讓人接近，為了保護自己，她什麼也不在意，可不愛化妝的天性
也時時在與自己抗議，所以她才會在下班後一刻也受不住妝粉留
在自己的臉上，非得回家清理不可。

她是喜歡自己不化妝的，她喜歡淨著一張臉，用著自然未塗抹任
何色彩的唇去親吻自己愛的人，用最真實的自己去貼近對方，而
不必藉著化妝品隔離，卻在那次之後，變得對自己的嘴唇帶著複
雜的情緒。

喜歡自己乾淨的嘴唇，卻又害怕別人瞧見了想到別地方去，久而
久之，她變得多疑又神經兮兮。

她恍然大悟，久遠的往事卻帶給她這麼沈重的束縛。

後來，下了班之後，她照往常一樣迅速地回到家，洗去臉上的所
有色彩，和以前不一樣的，她望著鏡裡素著臉的自己好久好久，
終於笑了起來，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更有著找回自己的興奮感。

嘴角笑得更自在，沒有抹上口紅也能讓她笑得開懷。

不過，她突破了一步，還要邁向另一步。

站在門前，她深呼吸，拼命安撫自己的情緒，一切都沒什麼大不
了的不是嗎？其實不上妝根本不會怎麼樣，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盯
著自己的嘴唇看，更不會都像以往的那個男人一樣只想撲上她。

沒有這麼嚴重的，沒有，沒有，她一再地說服自己。

然後，不給自己退縮的機會，她要自己去樓下的便利商店買樣東
西，隨便什麼都好，至少要跨出家門去。

打開門走出去再關上門，她已經緊張地微微沁出汗了，站在門口
僵了好一會。

她強迫自己按著樓梯，強迫自己進了便利商店，強迫自己不急不
徐的買東西付錢，她花了很多力氣克制自己逃離的欲望，也對自
己的改變感到無以言喻的快樂，她不一樣了，不一樣了！

提著便利商店的東西，她站在電梯口準備搭電梯回家，緊握著的
拳頭已經放鬆了些，笑容也更輕鬆了點。

「晚安。」不料身後傳來招呼聲，她又像以往一樣僵起了身子。

不可以這樣的，要改變，她察覺自己的畏懼，緊咬著唇要自己放
鬆心情，再深呼吸一次，然後回頭打招呼，「晚安。」

咦？原來又是九樓的那個男人，喔對，剛才經過樓下管理室，好
像有看到他在和管理伯伯說話，只是那時她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
緒，沒空去多搭理。

他微笑，禮貌地和她點點頭，沒想到回來又遇見她，和早上不同
的是，她現在完全沒有上妝，就像昨天一樣，穿著寬鬆的居家服
披著長髮，又不像早上的那副俐落模樣。

不過……昨天她連開個門都很緊張，今天卻可以下樓買東西了？
他剛才看見她不自在的走到便利商店裡，出來時還喘了口大氣，
好像做了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買東西回家吃啊？」在等電梯的空檔，他三兩句的和她閒話家
常，雖然她回答得簡短，有時也會揪著衣角，但好過昨天那副驚
弓之鳥的模樣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不一樣了，不過看見她沒那麼害怕也讓他放
鬆許多，他真怕自己說了什麼之後讓她尖叫。

和他談了幾句，她的頸肩也鬆了下來，其實，和陌生男人交談沒
那麼可怕的。

「再見。」她要走出電梯前，他道聲再見，她也回應著，回頭揮
揮手笑了，今天的她跨出了好多好多步，她好開心。

看見她燦爛的笑顏，到電梯門關上之後他仍有些失神，她笑起來
……怎麼那麼可愛？微卷的髮絲散落在臉頰旁邊，讓她看起來嬌
憨又甜美，她不化妝的模樣比化起妝來自然太多了，他對五樓的
這個女孩又有了新的印象，噢，可惜忘了問她的名字……

不過，以後應該會有機會的吧？他笑。

回到家後，她把自己拋在大床裡，帶著滿足的心情微笑入眠，她
在睡前更要自己記得，明天起床不要化妝了，她決定，她要素著
一張臉上班去……露出淺淺的酒窩，她沈沈地睡著了。

之後，他果然問到了她的姓名，而她也終於又找回那種用唇貼近
自己心愛的人的那種幸福。

至於口紅？她再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