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家庭教育影響,李幼怡做事一向按表操課,先行擬定計畫,
自求學時期開始,她安排讀書時程,自我要求嚴格,不必父母督促
,也有過人的毅力堅持,念書這回事難不倒她,她更對自己擁有安
排規劃的能力且能貫徹執行相當有自信。

  一路如她計畫進入想念的學校,課程之外,她更活躍於社團活
動中,精確的執行能力讓大家折服,只是強勢主導的作風也引來不
少反彈,甚至產生衝突,但她毫不退讓,「因為在意,所以我才會
如此用心規劃,就是不希望有變數,讓事情順利進行下去!事實上
到目前為止,按照我的計畫行事,也沒有出紕漏不是嗎?」此話一
出,其他人當下也無法辯駁,因為她說的確也沒錯,之後雖然社務
持續進展,但相處氣氛一直不甚融洽。

  幼怡一直是以如此的想法和態度面對身旁的人事物,自覺認真
看待每一件事情,她的確在學業及其他活動中獲得相當的回報,只
是人際關係稱不得好,她沒有要好的朋友,幾段感情也不順利,每
回對方都受她的自信神采吸引,可真展開交往,不過幾個月時間,
對方就萬分疲憊似的提出分手,她拿出真心投入,卻始終無法維繫
情感,她不明白箇中原因。

  踏入職場後,幼怡的規劃執行能力讓她成為一個優秀的企劃人
員,四年工作時間也累積亮眼成績,在公司裡擔任部門小組的組長
,她仍秉持「計畫至上」,不喜歡事情不受控制,突發事項總讓她
煩躁,尤其一與他人合作就易有變數,所以她行事一板一眼,可以
獨立完成之事便不與他人合作,久而久之她待人處事都頗為強硬,
並且強力捍衛自身立場。

  她自是清楚旁人對她的眼光,可她更在意工作上的表現,大家
大概都認為她是難以靠近的冰山又或不倒的鐵人吧,但她認為自己
的堅持沒有錯,二十多年來她做事鮮少出差錯,可沒想到,她的所
有認知卻被愛情徹底顛覆,她後來才認清自己其實很失敗。

  她與男友子盛交往了近二年,二年前,她初升任組長,管理職
務事項較為繁雜,她付出很多時間心力在盡速適應工作內容,因為
一心求好,無暇顧及身體,常是進食不定,健康狀況大受影響,一
晚到九點多都還未吃晚餐,她一路精神不濟頭暈目眩,只想趕快返
家歇息,路過馬路時未察一輛摩托車駛近,摩托車騎士被她突然橫
越嚇著了急按喇叭,她回頭只見到刺眼的燈光,不及反應便暈了過
去,等她醒來,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妳醒了啊!」陌生的男聲便是摩托車騎士,陳子盛,幼怡不
明所以然的望著他,就見他尷尬地笑著,這才聽他說明狀況。

  陳子盛騎著車在撞到她前就已經停住,可沒想到她就這麼昏軟
過去,雖然知道自己並沒有過錯,他還是連忙叫了救護車,到了醫
院診斷後才知道她血糖太低,營養失調導致貧血才會昏倒,所以護
士替她打了點滴補充養份,還命令子盛去買點食物待她轉醒進食,
「怎麼有人這麼不懂得照顧女朋友!」由不得子盛解釋,護士訓了
他一頓,他百口莫辯,只覺得自己冤枉,救了個人結果還莫名其妙
捱了教訓。

  聞言幼怡紅了臉,連聲抱歉,後來幼怡聽從醫生建議在醫院裡
休息了三天,期間子盛按時照顧她,買補品為她進補,出院後倒也
應了護士小姐的誤會,互有好感的兩人開始交往,他們之間的故事
由此開始。

  子盛的工作和幼怡大不相同,他是販售空氣清淨機的業務,得
四處奔走開發客戶,工作時間較為彈性,幼怡則是一天超過八小時
都待在辦公室裡。雙方情愫雖來得迅速,但也未忘記了解彼此生活
環境差異,決定交往前,兩人都聊得清楚明白,所以在時間調整上
倒也順遂,進展還算平穩。

  感情關係一穩定,幼怡開始為兩人的將來擬定計畫。

  「……如果你想要半年後換開汽車,你現在開始每個月的業績
就得達到這樣的數字……」她甚至列出了子盛一個月的支出用度,
說明他的薪水未達預想的計畫目標,「以你目前的狀況,這樣子的
薪水不夠!」因為她這麼說,也因為子盛想換汽車讓幼怡出入舒適
,所以他努力配合幼怡的計畫衝業績。

  「……以你現在的業績其實可以升區經理,但是你的學歷不足
應該是阻礙你升官的主因,你應該再去念個管理碩士會比較好。」
幼怡整理了各家大學管理相關系所碩士班的資料,子盛也覺得有道
理,所以選擇了在職進修的方式開始念起碩士班。

  幼怡在各方面都自有一套規劃,一開始,子盛相當佩服她的能
力,也按照她的計畫前進。

  但日子一久,子盛的某些想法一再被幼怡批評或駁回,他有些
氣悶不快,兩人也開始有了爭執,幼怡的道理他未再能全然信服與
接受,當相處模式與生活進展都只能照著她的計畫進行,子盛無法
表示意見時,他再也受不了了。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妳有妳的計畫,可是我有我的人生,
我要有我自己的選擇!」當他這麼說時,幼怡難以置信。

  「你的人生不也是我的人生嗎?你不是說過照我的計畫走,一
切都開始有所成長嗎?不管是工作或是學歷,你不也覺得那麼做很
好?你說過贊同我的想法啊!」她告訴過子盛,她做的都是為了他
好,而且也的確幫助他成長,達到他的理想,怎麼這會卻說得像是
他別無選擇?

  「的確,我是這麼說過,但現在我發現我根本沒有自己的人生
,那都是妳訂定的,不是我!」

  「若妳覺得我的薪水、學歷都不達妳的標準,妳又為什麼不打
從一開始就找尋符合條件的人,而是要求我要達到妳的要求?妳根
本只是想找一個肯配合妳實行計畫的人,而不是真的需要我!」子
盛忍不住抱怨。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因為愛你,所以我才這麼用心為你想這
些事,我說過這都是為了你好啊!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成長,一起
走下去,才會做這麼多規劃啊!你不希望自己更好嗎?」幼怡覺得
自己的用意被扭曲,倍感委屈。

  「我當然希望自己越來越好,我也知道妳為我做了很多,可是
妳的愛、妳的計畫,我已經無法再承受了!我只覺得好累!」子盛
煩躁地抓耙頭髮,轉過身子不想多說,他知道自己說的這些會傷害
幼怡,但是……他真的無法再繼續和她走下去了。

  幼怡低頭啜泣,子盛皺眉嘆氣,兩個人沉默無語,在情緒較為
冷靜之後,才打破僵局說個分明。

  幼怡的認真太過「用力」,認為每件事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才會
獲得好結果,擬定計畫卻是犧牲子盛的某些決定與意願,而子盛的
決定太過「被動」,他並未確實表達自己的想法,也未認真看待自
己的人生,以致於逐次加深不滿,到最後造成兩人之間難以彌補的
差異。

  最終子盛還是決定分手,幼怡倍受打擊,她已經規劃好未來婚
姻生活,就等子盛一起來完成,但現在……

  子盛離開的那一晚,她哭得不能自己,隔天決定請完所有可請
的休假,狠狠地放縱自己。

  她不再為自己訂定任何計畫,工作、愛情,反正總會有變數那
乾脆什麼都不要訂,她什麼事也不做,窩在家裡哪也不去,想起了
子盛便開始流眼淚。

  幼怡覺得好寂寞,好想好想找人傾吐,尋遍了手機通訊錄,才
找到一個還算有交集的同學,于珊,所謂「交集」,是大學時期她
和于珊各擔任班代與副班代,所以彼此有些許認識,畢業後她們沒
有來往,前陣子路上偶遇才互留下連絡電話,事後于珊有傳簡訊問
候她,但幼怡沒有回覆,或撥過電話。

  此時她也顧不得唐突,只想找人說說話,于珊接起電話,幼怡
只好好地說了聲「抱歉……」,便開始哽咽,于珊好不容易才問出
她的住址,沒一會兒便拎了熱食出現在幼怡家。

  一見到幼怡哭腫雙眼,無精打采的模樣讓于珊愣了會,印象裡
,幼怡一向神采奕奕,沒有人見過她難過或哭泣,先前巧遇也見她
光彩依舊,這副悽慘的模樣想必是遭受了很大的措折,「呃,剛好
是晚餐時間,我猜妳大概還沒吃吧,所以帶了兩碗藥燉排骨來一起
吃,暖個胃。」

  「謝謝……」幼怡很感謝于珊願意前來,勉強擠出笑容,領她
入了家門,也許是見有人願意陪伴,幼怡的心情總算回復些許,生
疏的兩人有一句沒有一句的展開對話,到後來幼怡敞開心房傾訴,
原本陌生的兩人,在徹夜長談後拉近了距離。

  幼怡邊向于珊述說,邊試著釐清頭緒,這才正視戀情結束的事
實,于珊的聆聽與回應也讓幼怡更明白自身個性上的缺失。

  以往,她只顧及自己,過於重視計畫,不容一絲偏差的結果便
是她不懂得尊重別人的想法,成了自私。

  「子盛不夠好,但和我在一起能把他變得更好。」一開始,其
實她是以這樣的念頭在談戀愛的,可到底談感情是在找一個適合自
己的男人,還是在找一個願意讓自己改造的男人?起始一有了偏差
,結果便是更大的錯誤。

  她太過自以為是,認為自己的想法全是正確,以為全是為了子
盛好,所以要他配合,卻忽略了子盛的意願。她只顧著實現自己的
計畫,卻未將子盛想獲得的、需要的列入考量,回想起自己做的一
切,幼怡原本的怨懟轉為抱歉,子盛願意配合,不是因為欠了她什
麼,而是因為愛她,她卻覺得子盛「理所當然」該為她做那些改變
,因為他「不夠好」。

  後來,于珊與她談及大學的往事,幼怡發現從以前開始她常是
委屈他人來成就自己,她把自己想得太聰明、太重要,總覺得別人
什麼事都做不好,所以一切都得聽她的,這麼多年下來,她一直這
麼做,直到與子盛分開,她才體認到,沒有人有權利與資格「教導
」、「安排」別人的人生,或說著「為你好」的理由強迫別人配合
自己。

  放了三個星期的長假,她的心態有了轉變,回到公司後,她會
在擬定好企劃案後詢問別人的意見,並且調整自己的想法,她發現
,有時候稍稍轉個彎,反而讓事情更快達成,固執己見未必正確,
她欣喜於自身的心境變化,可這樣的轉變反而讓周遭同仁們都有些
不知所措。

  部門同事都只聽說幼怡生了場急病,把公司許可的八日病假及
二個星期的年休假都用了光,在家徹底地休養,用「聽說」這詞,
是因為沒有人和她特別熟絡,只從主管嘴裡知道消息。

  她休假得突然,工作進度受了影響混亂,但大家寧願加班,也
不想撥電話去慰問她或詢問工作相關的事情,她不在的這段期間,
同事們心裡都輕鬆許多,再怎麼累,也好過看她冷若冰霜的臉色。

  其實,大家也並不是討厭幼怡,只是和她共事一刻也放鬆不得
,她條理分明,做事嚴謹有計畫,而且非常堅持自己的主張,也因
為如此相當有主導欲,案子非得照她的意思去走,計畫一生變,她
的情緒變化就相當明顯,雖不至於對他人發脾氣,但緊繃的工作氣
氛誰都吃不消,每個與她合作的人都覺得她難搞,所以每個人一聽
聞她放假,全都長呼了氣暗自慶幸。

  可當她放了假回來,似乎不太一樣了,與人相處時的態度與先
前完全不同,原本她散發出來的氣勢冷硬銳利,難以靠近,這會卻
突然柔軟許多,落差甚大,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還私下談論著她
是不是得了什麼難以告人的疾病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可看她面色
紅潤,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但都覺得現在她好相處多了。

  原本人際關係不甚好的她,逐漸獲得周遭同事的關切,當她開
始懂得將心比心,不是以自己的想法為中心,她發現,自己多了些
朋友,與人相處起來衝突也少了些,和過往相較快樂許多。

  雖然一想起還在她心頭裡的那個身影,心頭仍忍不住揪疼,但
她現在已經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也明白對方決定離開的理由,這回
對她而言是個很好的經驗,也讓她徹底了解自己的錯誤,傷口還未
好,但她相信會越來越好的,一定會,深呼吸一口氣,她揚起自信
的微笑。

  有時候,因為想達到完美,害怕失去所以小心翼翼,反而造成
更大的壓力,太過堅持成了傷害他人的尖銳,我們付出關切、給予
意見,但不能強迫對方同意自己的決定,尊重彼此的想法,可以「
規劃」事情,但無法「計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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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