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底約莫凌晨兩點,沉睡間先生突然叫醒我,當天他要搭早班飛機出差,按我們的約定他會喚醒我然後擁抱道別,迷糊的當下我已經伸出雙臂,但他卻說,「妳陪我到醫院掛急診好嗎」,這下我馬上轉醒,即使眼睛酸澀也已經毫無睡意,迅速更衣拎起包包與他直奔急診室,原以為是急性腸胃炎,但檢查一番後確定是盲腸炎並且排了早上第一刀,他掛著點滴躺在床上,我坐在一旁陪伴邊看他有什麼需求,越接近開刀的時刻,他也愈發沉默,初次進手術房,即使他明白盲腸炎算是小刀,但需要全身麻醉仍不免緊張。
後來他拿出手機叫我記下號碼,看著陌生的姓名及電話號碼有些疑惑,但我還是掏出筆準備寫下,他低聲說,「如果我有什麼萬一,打這個電話就能處理我所有的資產」,聞言我的喉頭瞬間衝上一股酸,眼眶發熱,我的腦袋空白了幾秒,只能努力地把哽咽吞下,連笑罵他想太多別嚇唬我的話都說不出口,我深吸口氣後也認真回應,「我記下來了,但是我相信你會好好的」,那當下只覺得自己不能顯露害怕,以免他更緊張,之後開刀一如預期地順利,等他出手術房在恢復室停留退麻藥的時候,我才開始連繫他的家人。
晚間陪他起身,見他不適走得緩慢很是心疼,但總算是一切平安,我這才聊起,感謝他沒逞強出差,也談起他開刀前像在交待遺言似的讓我差點流淚,他說因為他真的會怕,而他的恐懼也傳遞給我,那種直撲而來的酸澀與悲傷都讓我害怕會失去他,第一次,我們突然發現也許真的會有那個「萬一」,這當然讓我們畏懼,但也因為面臨這樣的脆弱,我們藉此討論了支援網絡,該連繫誰?該處理些什麼?讓我們正視以往忽略的現實狀況,也讓彼此的生命連結更緊密。
事情隔了一個月,我也想整理出自己的想法。人在遇到這種危機狀態時,有的人會表現特別積極進取,扛下一切處理所有事項,有的人則是顯得慌亂無措,無法反應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前者是把「畏懼」扔在後頭,後者則是躲在「畏懼」後頭,回想幾次進醫院陪伴的經驗,我發現自己會顯露出特別進取的那一面,我可以看似很鎮靜地、腦子裡轉得很快地想著處理所有的事情,可超出計畫事項外的,會讓我下意識有莫名其妙的反應,但也會馬上驚覺然後恢復正常,就像陪先生進行手術準備時,護理師遞了手術帽給我,她應該有說要幫我先生戴上,但我當下直覺反應卻是戴在自己頭上,我滿腦子只想著是要再陪他進去手術室等待,後來護理師出聲告知,我才如夢初醒幫他戴上手術帽,事後當然覺得好糗,但那當下我連幫他戴帽都顯得手腳笨拙。
現在想想,我明白是因為那當下我不允許自己害怕,覺得我應該要能獨自處理好不麻煩別人,那是身為妻子該做的事,所以用很多事強壓著畏懼。先生手術後的那個下午,趁著公婆照顧的空檔我返家梳洗並收拾衣物,我幾乎是要爬著上樓,進家門後只剩一個念頭,就是把自己扔到床上,我立刻昏睡了兩三個小時,完全無夢的睡眠狀態,起床後才感覺自己好像恢復冷靜,也才發現自己的逞強,原本還怕公婆太擔心,怕他們從雲林趕上來很麻煩,還想隔天再告訴他們,但幸好我沒這麼做,因為那時的我其實需要有人支援和幫助。
陪他處理盲腸炎的過程中我體會到,婚姻,是在面對每一次脆弱時,即使畏懼,即使害怕失去,我們還是會想帶給對方勇氣,也藉此讓自己更勇敢,而那些得挖出內心畏懼,想迴避的話題(如生死)反而才是最該開誠佈公的話題,回過頭來面對自己,我該學習的,不是不能展露脆弱,而是在緊張害怕之餘,要懂得尋求幫助,面對我一個人不可能做完所有事情的現實。
經歷脆弱的當下,我更能感受到另一半以及這段關係對我的重要性,也察覺到自己在這種狀態下會有何種反應,因為害怕失去,我學著更珍惜,也希望自己從中獲得更多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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