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探索家 丹瑄

　　你們認不認識自己的父母？聽來這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不過，你們知不知道父母和自己同歲數的當年，都經歷了些什麼？這是我最近好奇的事。

　　我一直很想好好紀錄自己的40歲，因為是人生目前為止最痛也變動最大的一年，對我而言別具意義，所以我希望自己好好記得。40歲，也是即將被劃入「中年」的年齡階段，不過倒是不怎麼在意年紀數字了，因為不管幾歲，重要的都是活出自己。

　　40歲，我已在學校就職約17年，已婚無子女，剛適應遠距婚姻生活，之後母親驟逝，不得不學著面對喪親至慟，慢慢重拾原有生活步調，然後年末提出離職，決定與另一半在國外生活。簡短重點描述不到100個字的一年，卻在這當中經歷各種心境轉折，現在回頭看，心裡仍有許多感觸。走過對自己而言不那麼容易的一年之後，我總想，爸媽和我相同也是40歲的時候，他們的生活又是如何？和我差異多少？有覺得辛苦的時候嗎？

　　在我媽媽離世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對她並不熟悉，我只看到她身為「我媽媽」的一面，而且是成年之後才慢慢看懂她為子女們做了什麼，雖然她會和我談天，我多少了解她在想什麼，但也不是她生而為「女人」的全部面向，我看我爸好像也相同，我不清楚他喜歡什麼、年輕時做了什麼，只看到他做為「我爸爸」的樣子，可是，他應該也會有他的年少輕狂或曾經懷有的夢想，但我並沒有理解過，想來我對他的認識更少，即使是生養我的父母，相處了數十年，我對他們的了解還是太淺薄，親近與熟悉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雖然我還在努力認識自己，但同時我也想要好好認識我的父母，所以，我試著回想與詢問他們的人生故事，有些事雖然不記得確切的年份，但大致上都是他們40歲時期所發生的事。

　　當我爸40歲，已有3個子女（那年我5歲），成立自己的水電工程公司已經10年。

　　我問他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他只記得那時期做水電工程很忙碌，為了趕工程期限和維持生意隨時需要現金週轉，不是趕工就是在籌錢，無時不刻都在高壓狀態，那些年累積的精神壓力，他現在退休十年了仍會在夢境中持續趕工。而且他除了自己的工作外，還需要在清晨時分前往環南市場，幫媽媽的小吃店進貨備料，沒有太多睡眠時間，也差不多那時期有兩年左右的時間他待在澎湖工作，每兩三週會回家一趟，他其實只有一直被工作、被錢追著跑的回憶，我聽他講起拉電線施工的辛苦及不時會受傷的危險，和被上游廠商揩油的往事，想像那畫面都覺得好心疼。

　　那時期的我，某天爸爸突然只載我一人出門玩（兄姊應該是上學了？但不記得為什麼我沒去幼稚園？），他交代我「要乖不可以吵著肚子餓」，能出去玩我特別聽話，我記得他帶我到小溪邊，隨我在岸邊玩石頭玩水，我玩得滿身濕他都沒有生氣罵我，開心極了，回家後，就看到我媽媽已經煮好飯了。事隔多年我才知道，那幾年他們背負龐大的經濟壓力，爸爸和我偷偷出去玩，對我而言很特別、很美好的那一天，是我媽離家出走的日子，但她當天傍晚就回來了，現在可以想見我爸和我媽各自的心裡有多少掙扎痛苦，但那種沉重我難以體會。

　　當我媽40歲，已有3個子女（那年我8歲），和平東路三段租屋處開了小吃店。

　　老實說，以同樣40歲的年紀相較，我媽媽真的比我辛苦太多、太多了，要處理8歲、12歲和16歲的小孩各自不同的需求，還要準備小吃店裡各種料理的材料，夏天賣冰品和果汁，冬天賣熱食麵飯，很多配料她都自己處理，處理仔細下料也不手軟，冰品裡的蜜芋頭和麥角等等都煮得入味，香菇肉燥滷肉飯也是一絕，這些都得一一分別處理，加上只有她一個人作生意，餐飲業的勞力活又重，我記得她那時好瘦，但活力滿滿，櫃台後的身手再忙也很俐落，更厲害的是，她一邊還幫我爸爸的公司管帳，處理貨款和資金調度等等的事情，把時間用得淋漓盡致。

　　那年紀放學後我有幫忙端過果汁或冰品，然後還有一陣子除了我爸外，我們母子四人一起做家庭代工，圍著一張小方桌，個自黏聖誕彩球的部分零件，比賽誰做得快，媽媽則是最後收尾，把彩球零件縫串在一起，我似乎還有套過筆管、黏髮夾，對我而言像是玩手工遊戲。小時候對於家庭經濟狀況不了解，雖知道家裡不是有錢人，可是也沒有覺得日子很難過，總是有好吃的飯，不常有新衣但也總是有乾淨的衣服穿，當我還天真的時候，我媽的腦袋已經總是超高速運轉，把生活大小事都處理得妥當，我想像那個時候的她，再問問自己，如果我是她，我有辦法做得到嗎？我只有倒抽一口氣的佩服，那真的是太逼人的生活了。

　　我們的40歲大不相同。

　　因為有這種具體的故事畫面，我更感謝爸媽當年的辛苦換來我現在能夠如此輕鬆自在的日子，他們兩個人在身為父母以外的模樣也愈發地清晰立體，我看到一個男人在工作專業上追求施工良好品質的自我要求，即使身心勞累也依舊堅持完成工作，扛下廠商的要求及工班的穩定，雖然個性內斂嚴肅，但鮮少發脾氣（只要他大點聲我們馬上就超乖），認真看待自己肩負的責任；我看到一個女人擁有的超強韌性和堅毅，離開原有工作挑戰自開小吃店，不管是家管、店老闆或公司會計，同時身兼多種身分但能把每件事都做好，雖然也是有罵人發脾氣的時候，但壓力耐受度極高，工作能力極佳；我看到一對夫妻，在各自的位置上拼盡全力為了維繫家庭運轉，卻沒有空好好善待自己與彼此，好好經營婚姻，雖然關係曾經緊繃又或崩潰過，但沒有選擇放棄，仍舊願意和對方繼續攜手前進。

　　他們的40歲，沒有休息享樂的時間，全被工作和生活雜事填滿，連睡覺的時間都所剩無幾，更別提思索「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有多浪費時間，只能拼命想著今天要撐著去，煩惱著明天的錢哪裡來，每天都是人生壓力的顛峰期，而我的40歲，對照那時他們兩人承受所有的現實壓迫，毫無喘息的生活，我那些再痛的經歷，都還有家人們陪在身邊一起承擔度過，心理重量已經輕得多，我背負的責任少，活得更沒有束縛，機會也更多，對照這些都在提醒我，要敬重與回饋父母當年的辛勞，以及要更懂得珍惜與把握屬於我的人生。

　　相同的40歲，大不同的人生軌跡，不管是辛苦又或輕鬆，平凡又或精彩，都是獨一無二的40歲。已走過40歲的人，我們都有冷暖自知的人生故事，至於還沒有40歲的人，也可以想想，40歲的那一年，你想要做什麼？你又會做到些什麼？祝福已經40歲與還未40歲的每個人，都能夠活出專屬於自己的美好人生，有空，記得好好認識自己的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