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探索家 丹瑄

近來看著馬來西亞的疫情逐日好轉，至少這一個月左右日日都維持在四位數，不再像前幾個月每天看著破萬的數字心驚，也為我漫漫無絕期的遠距婚姻，帶來了一點希望。

雖然還未有明確的時日，但看見新聞提及也許年底有望開放邊境時，我的心情，就像在漆黑不見光又無法得知長度的隧道中突然閃出一絲光線，點亮我的期盼與喜悅，縱然還無法清楚地看到出口，但好歹知道遠方微亮之處應該是正確的方向。我揣想明年過年會不會就能和另一半相聚了？

但也差不多在相同的時間，我現在的工作出現變化。原本是職務代理人的我，被主管詢問想不想轉成正職？

主管開口的當下，我百感交集。我驚訝於同事要離職，感謝也開心自己被肯定所以優先被考慮，但同時更感到錯愕，覺得為什麼時機如此剛好，我才正燃起期待能出發的小火苗，就又遇到這樣的好機會。

而最讓我糾結難受的情緒，是我的內疚。我原以為自己心裡已有定數，會選擇以婚姻為重，但我瞬間居然遲疑了，內心的念頭說著，「如果跟他提我想接下新工作，他會怎麼想」，察覺到自己的動搖，我隨即湧現很深的虧欠感。

很明顯的我有偏好的決定，而我的腦海裡也開始上演了各式小劇場。

「他會不會覺得我不重視他、不看重這段婚姻？」
「他會不會認為都有可能快開邊境了，接下新的工作是因為不想和他相聚？」
「他會不會感覺被我背叛？明明都說好明年二月有機會就要過去的？」
「他會不會對我的選擇感到生氣，因為好像沒有考慮到他？」

「他會不會……」這個句型不斷盤旋在心裡，「害怕」的情緒讓我靈感不斷，接續造句不斷地為自己添注罪惡感。很快地，我感覺自己是個無比糟糕又自私的伴侶，只想著自己的個人發展，而無視另一半，畢竟我的抉擇也會影響到他，我怎麼可以沒有先和他討論，就先有想法呢？

我就被這般自我譴責拉進谷底，擔憂另一半會怎麼看我、想像另一半會嫌棄我，我雖然覺得能力被認可的自己很棒，但卻同時罵自己怎麼可以為這種事開心，因為我「居然」把工作看得比婚姻重要，沒有盡到為人妻子的責任、沒有想著要去照顧另一半，更沒有把對方擺在人生中優先的位置。

後來，我也和較有交情的前主管聊及此事，剛好她過往也有類似的經歷，因此與我分享當時的想法，她問我，「出國之後當家庭主婦，是因為那讓妳有成就感，還是因為責任感？」

這個問題馬上讓我釐清自己的為難從何而來。我之所以對於接新工作心生愧疚，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盡到身為人妻的「本份與責任」，但我想接新工作，是因為雖然我知道後續的工作不容易，但在處理的過程中卻能為我帶來成就感。

這樣的認知也讓我意識到，我還是沒有把「自己」放在人生的優先順序，我不應該怪自己想要有新的發展。

只是，要和另一半開口還是有點難的，我緊張地屏住呼吸，向另一半提起新的工作機會並詢問他的看法。

「妳自己想接嗎？」他反問我。
「老實說我想，但我怕你覺得我棄你不顧，都說好明年一有機會就過去……」
「先等等！我又沒這麼講！」他打斷我，不讓我的自我批評繼續氾濫成災，「我直接說結論，我覺得妳就接下來吧！」

他向我說明想法，也認為這是目前一切都不明朗也不確定的狀態下最適合的決定。我們兩個很快達成共識，我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感到心裡泛酸，因為這就確定了，我倆又要延後相聚的日子，或說，就算之後馬國邊境開放，我們能碰面的日子也很有限。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認為我該接，我怕你以為我不想過去……」我的口氣有點畏縮。

「我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這樣想啊，為什麼妳總說『我怕你覺得或以為』什麼的？我知道妳有能力，能找到喜歡的工作，被人家肯定很好呀！」

聽到他這麼一說，我才驚覺，從頭到尾我一直以「先入為主」的態度在看待這件事！

從接到詢問到回覆主管，其實我只花了一個晚上就確認要續留在現職上，但一整日經歷的心情起伏，讓我印象深刻，也讓我體會到兩點：

1.先入為主會影響對事件的認知

面對人生岔路時，我還是會先被「自以為的他人看法」所影響。我「以為」另一半會批評我、我「以為」另一半會因此不快，我也「以為」得花很多心力去溝通想法落差。

所以，雖然我心裡已有決定，但一直心懷內疚，不斷地沙盤推演和另一半的衝突情景，也對自己的選擇感到遲疑，想著還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可能性？

原本我也認為可以轉為正職是件「好事」，但沒想到讓我陷入天人交戰的局面，這不就和兩年前我考慮離職或出國的情景一樣嗎？如果現在又要接下正式工作，那我之前幹嘛離職？為什麼我好像又回到原點？我到底在幹嘛？

很多想法逐漸轉為負面，讓我無法對來年感到期待，直到我「看見」自己的先入為主，一切才豁然開朗。

當我放掉那些「自以為」，傾聽自己的心意，我知道自己想要把握與嘗試新的人生機緣。現在的工作和以往截然不同，我很想看看自己能完成哪些事、能進步多少。

2.先入為主也代表「不信任」

我以心裡假想的「另一半的想法」來質疑自己的決定，顯示出我還不夠相信自己。

我不信任自己可以做出最符合自身想法，同時也最適合現下狀況的抉擇，我同樣也不敢相信自己能為這樣的主張負責，所以一直編造「別人的理由」來打壓自己，還覺得人生又出道難題給我，好似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而我的先入為主，也透露出我並不完全信任對方。

那些我「怕他認為……」的心態，代表其實我不相信他會尊重我的決定，還認為他會以「婚姻」的名義來責怪我不負責任，可事實是，他理解我想要有所發揮的心情，也看重我的個人成就，一如我也理解他想發展事業與接受一同經營遠距離關係。

我期望婚姻該是建立在互相平等的立場上，但實際上，我還是被傳統觀念默默影響，有「大男人主義」的反而是我，不自覺地認為沒有以婚姻、以另一半為重的自己做錯了，才會覺得歉疚。

「先入為主」讓我困在自己的想像裡

待我發覺自己因為「先入為主」而深陷在苦情當中時，忍不住啞然失笑。

無止盡的等待露出曙光是好事，受肯定得到新工作也是好事，我卻因為兩件好事一起衝著我來反而覺得自己也太可憐，每次老天爺都只讓我選一邊。可這當中，其實都能找到妥協調整之處，只是當我用既定的成見去判讀自己遇到的事時，就什麼都會往最壞的方向去想，而無法看到更多可能性，讓我被困在太過情緒化的悲慘世界裡。

我這下確實又更清楚負面小劇場的威力這麼驚人，也有感自己的內心改版還需要再努力，一遇到新的變數，還是很容易又讓我退回舊版模式裡，但同時也感謝這樣子無預警的衝擊，讓我又再次看懂自己的思路與情緒歷程，帶來學習應變和覺察的機會。我也再次學到，我無法預料自己會遇到什麼事，但可以決定自己如何面對與如何詮釋。

先入為主，會讓人失焦，只顧著把事件套入自己的假設與成見，往往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但只要我們看見並放下預設立場，就能重新調整視野焦距，更清楚什麼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事。

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如我們所預想，不如脫下「先入為主」的眼鏡，敞開心胸接納各種可能性，或許，會發現它們根本超乎想像！超出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