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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問我,人生中有經歷過什麼重大事件帶來深刻的影響?我會說,四十歲那年母親驟然離世,切身接觸到「死亡」的課題——每個人或早或晚都不得不面對——成為後續使我改變的關鍵。

雖說四十歲之前我已經遭遇幾位親人離世,「死亡」早就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只是那時造成的心理衝擊都未如痛失直系血親這般來的強烈,在那之後所有迎面而來的轉折,現在看來通通都導向「與自己和解」,也就是自我寬恕——對自己更寬容溫柔,也饒恕自己犯過的錯誤,以及「對生命臣服」,看到生命裡發生的事實,與接受真實放下執著。

第一個轉變,就是我學著怎麼面對喪親之慟,並接受難以承受的遺憾。人生中的重大失去會讓人心靈崩潰,但也因此讓我們得以在重建的過程中,體會到時間的重要性,與重新思索自己的輕重緩急。

當我在國外接到母親急病去世的消息時,悲傷、痛苦、愧疚、絕望、消沉……各種與失落有關的情緒蜂擁而上,我一邊痛哭一邊難以置信,腦袋一片空白,就算我馬上返回也親眼看到她的最後一面,有好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像活在夢裡不像真的。

那陣子,白天我可以打起精神應對生活中的一切,但只要一回家,我就無法克制地陷入昏睡,就像是身體自動開啟療傷模式。直到告別式之後,一切成了我無法否認的既定事實,我也展開了療傷之路。

經歷最沉痛的悲傷是人生的必經之路。我學到的是,痛失親人,悲傷痛苦是正常且健康的反應,因為它是愛的一部分,我不需要克服悲傷,也不必放下或遺忘,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調,學著與這個傷痕共處,帶著愛與思念,好好地繼續活下去,繼續前進。

坦然承受悲傷過後,梗在我心裡很久的,是對於自己沒能第一時間陪在母親身邊的事感到遺憾與歉疚。遺憾,是因為知道自己錯過了重要的片刻覺得惋惜,但又忍不住想著,如果我們那時候有做了某件事,或者有出現在那個場合,或許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這種「也許如果」的假想妄念讓我總怪自己當時怎麼會不在國內,即使理智上清楚那並不是我能掌控的意外,我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母親離世的事歸咎於自己。

直到我認清因遺憾而起的自我責怪源於我的內在課題,她的離世勾起我強烈的「無能感」,使我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我判定自己有罪:「因為我不在所以她走了,我是個差勁的女兒」。

自我審判的罪名總是最嚴厲、最不可理喻,待我意識到這點,我的心結也才解開。我「原諒」自己的不在場,「接受」無論我在不在,可能都改變不了母親離世的事實,我選擇停止自我譴責,放過我自己。

在媽媽離開後,我藉著書寫留下對她的念想與自我療癒,也在回顧彼此的相處和重新瞭解她的過往時有所感觸。她貶低自己的才華與人生;她把自己擺在家庭之後;她總是力求符合外界的期待;她總是優先照顧別人,卻鮮少好好關照自己。

這啟發了我的第二個轉變,讓我開始認真思考自己人生中的重要事項,與學習認識自己。

她教會我,不要把人生視為一張成績單,要求自己每個項目都要拿高分,卻老覺得就差個幾分才算過關;我也學會,不要把「自我犧牲」當美德,在「能力限度內」為家庭付出,毋需燃燒自己;我還清楚了,不要追求當個「好人或好女人」,只需要做好我自己。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照顧好並不是自私,把愛留給自己,是對自己的責任,是把自己愛好愛滿。

所以,當我重新檢視生命裡的輕重緩急時,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了我的優先選項。

幾經思索之後,我決定開啟第二段人生,離開原有的舒適圈,想著可以去挑戰看看我還能活出什麼樣的可能性,雖然原計畫受到疫情影響延後,我無業待在家一年,最後陷入母喪之後的第二次低潮,可待我走出低谷過之後,感覺那其實也是最棒的一年

因為過去我往往順從父母的意思又或跟隨另一半的想法,並沒有好好正視自我內心的聲音,媽媽離開後我確實學到了一些教訓,但我不知道其實我並不那麼喜歡自己。等我拋掉原有的一切,我才發現真實的自己有多自卑,這個事實重擊了我對自己的認知,才使我學著「認識自己」。

我學著探索自己的內在課題破解自己的自卑痛點,並改變對自己的看法,如實承認自己並不完美,放下對「完美」的執著,與接納自己所有的脆弱。所有的學習經歷,都讓我逐步得以重新愛回自己,找回自我療癒的能力,覺得自己變得更完整,也活得更真實、更像我自己。

我從未想過,母親的離世帶動我人生轉變的連鎖反應,這是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失去她是生命至痛,我並不希望透過這樣的經歷才能學到人生課題,但另一方面,我也感謝她帶給我改版的機會,這是她留給我的珍貴禮物。這種失落與擁有苦甜交雜的滋味,想必會繼續伴隨著我,可我欣然接受,因為這也是「愛」的產物。我知道,她會一直和我活在一起,她會成為我前進的動力。

「與自己和解」,讓我能接納完整的自己,「對生命臣服」,讓我能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經歷,即使一路走來內心起伏不斷,但我也因此更懂得善待自己,每一次的轉折,都是一個新的學習,我會繼續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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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